本文摘要:【摘要】作為遺存至今最多的漢代建筑遺跡,漢墓建筑既體現了中國古代建筑標準化營造的思想和技術傳統,反映了兩漢時期等級禮制的分明和發展,更承載了漢人對死后信仰的表達。漢墓建筑通過靈活運用規矩和方圓作圖來完成整體平面布局的規劃,方圓元素的交替使
【摘要】作為遺存至今最多的漢代建筑遺跡,漢墓建筑既體現了中國古代建筑標準化營造的思想和技術傳統,反映了兩漢時期等級禮制的分明和發展,更承載了漢人對死后信仰的表達。漢墓建筑通過靈活運用規矩和方圓作圖來完成整體平面布局的規劃,方圓元素的交替使用由此成為其布局形式的典型特征。山東定陶靈圣湖漢墓作為目前發掘的黃腸題湊墓中規格最高者,其平面布局反映了最完整、最典型的以方圓元素“象天法地”的漢墓建筑布局形式,亦是漢代統治階層依托于墓葬建筑的最高信仰表達。使用此種布局形式,漢墓建筑既完成了對“天圓地方”宇宙觀在直觀形式上的仿擬,更借由方圓作圖和比例上的契合達成了“象天法地”進而“交通天地”的意義賦予。正是這種建筑布局上的精心仿擬———所謂“規天矩地”———作為一套龐大、嚴密、規整的象征體系,參與架設起漢墓的神圣儀式空間。
【關鍵詞】漢墓建筑定陶靈圣湖漢墓建筑平面布局規矩方圓象天法地
建筑不應被約簡為技術驅動物質過程的累積物;相反,建筑乃是特定思想觀念的物化呈現。當我們把注意力轉向古代建筑,思想觀念內在支配的圖景便清晰顯現在我們面前。東漢張衡《東京賦》述明堂、辟雍、靈臺三宮之營造:“乃營三宮,布政頒常。復廟重屋,八達九房。規天矩地,授時順鄉。”李善注引《禮記》釋“復廟重屋”曰:“復廟、重檐、達鄉,謂天子廟飾也”;又注“規天矩地”云:“謂宮室之飾,圓者象天,方者則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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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子曰:天者,陽也,規也;地者,陰也,矩也。《三輔黃圖》曰:‘明堂,方象地,圓象天。’”①明言其時漢帝國最重要的幾處大型禮制建筑,正是采用天子制度“規天矩地”之作。所謂“規天矩地”者,即指建筑之布局營造需采用特定的形式以 法擬天地,以便天子順應天地四時之運行,制定相應的政令并進行相應的活動。
其中,用以法擬天地的最重要的元素便是方、圓之象,而規、矩作為畫圓畫方的工具自然具有類似的指代意義,構成“天地—陰陽—方圓—規矩”之整套對應和象征體系。中國古代禮制建筑通過“象天法地”以“交通天地”的意圖非常明顯:“古人認為天圓地方,又以為祭天是天人之間的交通,故把祭天的明堂的圖案設計成方圓圖形的反復重疊……漢以后歷代所建明堂雖形制各異,但脫不了方圓圖形的大輪廓,直到明清的祭天圓丘,仍是以外方內圓表示天地交通之義。”②實際上,漢墓建筑③亦使用了類似的布局形式和象征,由此獲得完整又嚴謹的“象天法地”進而“交通天地”的神學功用和意義,使漢墓超越單純的容棺之處和葬死之所,成為漢人實現最終夢想的“神宮”。①
一、規矩方圓:漢墓建筑布局的形式
對于漢墓建筑布局形式的研究,一般以不同的平面樣式為墓葬形制的主要特征,討論和歸納墓葬的不同類型,探究以分期和分區為主要內容的墓葬文化②;或側重利用墓葬留存資料,復原漢代地面建筑的布局及發展③;或從藝術史的角度討論“墓室建筑空間”的構成④;也有學者研究發現,漢墓平面存在整尺設計的特點,并且可能存在一定的比例規律⑤;但這些似乎都未觸碰到漢墓建筑布局的具體形式及意義。
或許我們需要先問:漢墓建筑布局的形式特征是什么? 比較遺憾的是,這一系列研究所涉及的墓葬建筑部分,僅包括墓葬的地上建筑遺址和遺跡,如陵園、寢殿、封土和墓闕等,并未考慮地下埋葬設施的情況。實際上,近幾十年相繼發掘了數十座建筑規模宏大、布局結構復雜的漢代高等級墓葬,為研究漢墓建筑布局的形式和意義積累了豐富的材料。雖然作為最高等級墓葬建筑代表的帝陵無一發掘,但是作為漢代天子專用“乘輿制度”⑧的黃腸題湊葬制卻在諸侯王墓中多有發現。黃腸題湊墓往往建筑結構復雜、平面布局規整,顯示出嚴謹的規劃設計思想,較之結構和配置都非常簡單的平民墓葬,可謂留存了更為豐富和典型的漢墓建筑形式和意義表達。
在此基礎上,借鑒建筑史界對實測圖進行幾何作圖與數據分析以尋找設計和構圖規律的方法,對二十多座大型漢墓建筑的平面布局進行了大量作圖和分析①,發現其中蘊含著與漢代地上建筑類似的構圖規律和比例,同樣是通過靈活運用規矩和方圓作圖來完成整體規劃和設計,方圓設計元素的交替使用由此成為漢墓建筑平面布局的典型形式和主要特征。以最具代表性的山東省定陶縣靈圣湖漢墓②的平面布局為例進行說明。定陶靈圣湖漢墓的整個槨室為一座大型“黃腸題湊”木構建筑,由前、中、后三個墓室和側道、門道、回廊、外藏室和三重題湊墻組成,其中出土的“黃腸題湊”是迄今發現的“規模最大、規格最高、保存最好”者。
該墓從封土、墓壙到整個槨室和棺室(中室),甚至是頂部特意設計的青磚防護臺,平面均為正方形;而以棺室為中心,由黃腸木壘砌的三重題湊墻又層層圍合構成了多重同形心分布的正方形空間,其間通過小枋木壘砌的間隔壁作以劃分和組織,各外藏室間隔壁與中層題湊墻之間的回廊環繞一周,兩側有序地安排著各個側室、外藏室及相通的甬道、門道等附屬設施,構成高度對稱的正方形 平面布局。
根據墓葬結構及其相關出土信息推斷,墓葬年代應為西漢晚期,墓主人很有可能為漢哀帝生母———帝太后丁姬。③據《漢書·外戚傳》載,丁氏在哀帝即位后被奉為太后,于建平二年(公元前5年)去世,哀帝親言“孝子事亡如事存,帝太后宜起陵恭皇之園”,于是“發陳留、濟陰近郡國五萬人穿復土”,“遣大司馬票騎將軍明東送葬于定陶,貴震山東”,極盡尊崇。④目前西漢帝陵均未發掘,而定陶靈圣湖漢墓因其結構復雜、建筑考究,規模和級別都明顯高于以往發現的結構類似的漢代諸侯王墓,被寄希望為“研究西漢帝陵唯一標本”。⑤
從多個角度可以注意到,定陶靈圣湖漢墓的等級規格遠超同時期的漢代諸侯王墓。此前發掘的黃腸題湊墓都只有一重“黃腸題湊”結構,《漢書·霍光傳》載霍光獲賜“乘輿制度”為“梓宮、便房、黃腸題湊各一具”,劉瑞由此推測,既然存在“黃腸題湊各一具”的情況,按理應有多具“黃腸題湊”的存在,且最有可能出現在帝陵之中,其布局方式應與目前發現的漢代諸侯王墓中多重梓宮相套布置的方法類似。⑥靈圣湖漢墓三重黃腸題湊墻層層相套的布局,完全符合其推斷。劉德增通過統計、對比多座黃腸題湊墓的木料用材指出,“用以體現尊卑關系的,當是用材總量和堆砌層次之多寡”。⑦靈圣湖漢墓的題湊墻黃腸木共計有20994根,木槨墓室用木材總量約為2200立方,均遠超同類型墓葬。
⑧靈圣湖漢墓建筑布局中表現出的“崇方”傾向,亦反映其等級規制非同尋常。漢長安城很多重要宮殿和禮制建筑的主體平面均為正方形,如未央宮正方形宮城的規劃非常清楚,與之相對,長樂宮、桂宮、北宮等宮殿建筑平面或不甚規整,或為橫向長方形,“這應該是作為皇宮的未央宮與漢長安城中其他‘亞宮城’(包括長樂宮、北宮、桂宮等)平面形制的重要區別,這種區別反映出同屬皇室建筑的未央宮與‘亞宮城’———長樂宮、北宮、桂宮的政治地位不同”④;漢長安城郊發現的禮制建筑遺址中,12座宗廟的主體建筑及周筑圍墻的平面也均為正方形。
⑤西漢皇帝和皇后的陵園平面大多為正方形,帝后的覆斗式陵墓封土也大多為正方形平面⑥,許多帝陵陪葬墓的平面亦為正方形。⑦從宗教美學來看,正方形與正圓形均屬于完美形態(或曰理想形態),故正方形的平面布局應屬一種高規格的建筑布局形式。使用于重大場合,表現在陵墓建筑上便是帝制墓的布局形式。只有帝制墓可以用此形態,為方之正、之尊、之完美,而靈圣湖漢墓的多重正方形布局,即應承襲了此種規制及蘊意。
二、交通天地:漢墓建筑布局的意義
定陶靈圣湖漢墓中多重正方形相套且完美契合方圓作圖比例的平面布局,首先反映的便是中國傳統的“天圓地方”之宇宙觀。傳世文獻中對此記載頗詳:天道圓,地道方,圣王法之,所以立上下。⑥璧者,方中圓外……內方象地,外圓象天也。①古之為路輿也,蓋圓以象天……軫方以象地。②蒼天補,四極正……背方州,抱圓天。③方屬地,圓屬天,天圓地方。④此種宇宙觀體現在相關器物和建筑設計上便是對方圓圖案元素象征性的運用,這正是中國傳統“象天法地”思想的具體表現。如玉琮兼具天地的特形———方器象地,圓器象天,琮兼圓方,象征天地的貫串。⑤
班固《西都賦》:“其宮室也,體象乎天地,經緯乎陰陽。據坤靈之正位,放太紫之圓方。”⑥“太紫”者,即“太一”紫宮。《史記·天官書》:“中宮天極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旁三星三公,或曰子屬。后句四星,末大星正妃,余三星后宮之屬也。環之匡衛十二星,籓臣。皆曰紫宮。”⑦《后漢書·霍谞傳》注“呼嗟紫宮之門,泣血兩觀之下”句云:“天有紫微宮,是上帝之所居也,王者立宮,象而為之。兩觀謂闕也。”⑧
正是對宮室建筑仿方圓以象天地的明確表達。“天圓地方”之宇宙圖式和“象天法地”之設計思想在中國古代建筑群布局、單體建筑設計上的呈現,學界已多有所論。具體到墓葬建筑,漢代出現的穹窿頂磚室墓,其“穹窿頂墓室結構與方形墓穴的配合,正是蓋天宇宙論(即天圓地方論)立體體現”⑨,“這種覆蓋矩形空間上方的半球體圓頂有意遵照和形象表現中國自古以來的‘天圓地方’觀念的,是模仿天體宇宙而設計……集‘天圓地方’造型于一身的穹窿頂磚室墓本身就象征著一個維系天地的實體”瑏瑠,即墓室也可通過仿擬方圓之形而“象天法地”,而不再是單純的葬死之所。
另外,有學者認為題湊前冠以“黃腸”二字,不僅強調了柏木黃心的木料特征,更強調了柏木的顏色特征———黃色是與“黃,地之色,天玄地黃”等含義有關瑏瑡,亦是此象征的一種表達。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靈圣湖漢墓建筑平面對“天圓地方”宇宙圖式的仿擬,并非僅停留在直觀的“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瑏瑣的層面,而是一套嚴謹、規整且富有天文學和數學意義的宇宙圖式呈現。
事實上,從新石器時期的濮陽西水坡45號墓,到殷商時期商王級別的“亞”字形大墓①,到秦始皇陵的地宮設計,“以墓葬結構模擬宇宙模式的做法,從新石器時代晚期開始就已成為高規格墓葬中重要的禮制形式”。②然而及至西漢黃腸題湊墓的平面布局,再到東漢時普遍流行的穹窿頂漢墓,以墓葬結構模擬宇宙模式的制度在漢代經歷了一個禮制下移和表現形式由平面轉向立體的過程,反映了漢代社會中下層借由建筑立面的發展和墓葬裝飾的使用,突破統治階層的神權壟斷、實現“象天法地”進而“交通天地”之思想信仰表達的精神追求,也由此發展出更為豐富多元的漢墓建筑空間與圖像裝飾。或可認為,漢代統治階層正是借由對墓葬建筑平面布局及相關等級禮制的規定,在達成“象天法地”之思想信仰表達的同時,保證了唯其獨享此項特權。
三、結論
墓葬建筑對宇宙模式的仿擬,其背后蘊含的乃是先秦時期業已流行的“象天法地”之設計思想,“象天法地”的根本目的則是基于關聯性宇宙思維的對“天人合一”和“天人相通”的追求:人之與天地也同,萬物之形雖異,其情一體也,故古人治身與天下者必法天地也。③人函天地陰陽之氣,有喜怒哀樂之情。天稟其性而不能節也,圣人能為之節而不能絕也,故象天地而制禮樂,所以通神明,立人倫,正情性,節萬事者也。④以墓葬仿擬宇宙,最重要的象征構建和意義賦予是借由方圓、規矩之運用來完成的。
方和圓是中國古代蓋天說“天圓地方”宇宙觀最基本的圖示和象征,而規矩作為測繪圓方的工具亦承襲了相關理念。“從中國傳統的天圓地方的蓋天宇宙論角度講,規劃天地的工作其實就是規劃象征天地的圓方兩種圖形的工作……伏羲、女媧分主天地,規劃圓方……分別執持規矩……規天矩地。”⑤西漢揚雄《太玄經》載:“天甸其道,地杝其緒,陰陽雜廁,有男有女,天道成規,地道成矩,規動周營,矩靜安物,周營故能神明,安物故能類聚,類聚故能富,神明故至貴。”⑥
超越方圓的圖形象征,直接以規、矩譬喻天道、地道。而正是“天地—陰陽—方圓—規矩”這一整套對應和象征體系,構成了漢墓建筑平面布局的思想和理論基礎。漢代墓葬建筑,作為漢代留存數量最多、形式最為豐富的一種建筑類型,正是借由特定的建筑布局形式,完成了由“低層次”向“高層次”的意義構建和表達。漢 墓的營造,不再只是工匠手中磚石灰泥的壘砌,也不僅關乎孝子賢孫“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②的拳拳之心,更因承有“規天矩地”之功而成為漢人最后也最奢侈的夢想和信仰寄托。
作者:姜生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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