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要:內容提要:本文以馬克思勞動與異化勞動理論為指導,聚焦于莫言《透明的紅蘿卜》《姑媽的寶刀》《豐乳肥臀》《月光斬》《左鐮》等小說中多次出現的打鐵場景,兼及各種打鐵場景在全篇文本中的位置與用意,解析其中的不同蘊含。本文兼具思想分析與藝術欣賞的雙重角度,文
內容提要:本文以馬克思勞動與異化勞動理論為指導,聚焦于莫言《透明的紅蘿卜》《姑媽的寶刀》《豐乳肥臀》《月光斬》《左鐮》等小說中多次出現的打鐵場景,兼及各種打鐵場景在全篇文本中的位置與用意,解析其中的不同蘊含。本文兼具思想分析與藝術欣賞的雙重角度,文本細讀與理論闡釋互為犄角,從“庖丁解牛”“art”詞源和“勞動美學”及藝術創作中的重復功能等方面,展現和提升莫言筆下的鄉村勞動景觀的獨創性和豐富性。
關鍵詞:莫言小說打鐵場景勞動美學藝術中的重復功能
從《鐵木前傳》到《民間音樂》之間的隱線在人們的童年里,什么事物,留下的印象最深刻?如果是在農村里長大的,那時候,農村里的物質生活是窮苦的,文化生活是貧乏的,幾年的時間,才能看到一次大戲,一年中間,也許聽不到一次到村里來賣藝的鑼鼓聲音。于是,除去村外的田野、墳堆、破窯和柳桿子地,孩子們就沒有多少可以留戀的地方了。這是孫犁《鐵木前傳》的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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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犁對少年往事的回望,不是為了感嘆,而是為了生發起興,從鄉村物質生活和文化生活的窮苦貧乏,退而求其次,引申出農村孩子對木匠和鐵匠勞動技藝的好奇與期盼——它們的實現,比起看大戲、看藝人表演,畢竟比較容易,木工手下拉出的長串翻卷的刨花,鐵匠手下迸發出的璀璨火星,他們的工藝流程和最終依照人的意志形成的產品,對于孩子們,都具有極強的吸引力。這樣的開場白,就是“入話”,序幕拉開,鐵匠傅老剛、木匠黎老東和他們的兒女們九兒、六兒相繼登場,在農業合作化的時代大潮中上演一出兒女情長的喜劇。
鐵匠和木匠,在鄉村生活中不可或缺,他們操持的手藝,讓他們在經濟收益上高于普通農民,他們那嫻熟的技藝和敬業的態度,即今天所說的工匠精神,贏得人們的尊敬,也讓孩子們沉迷。孫犁的小說,以少年記憶作為引線,帶有強烈的抒情風格,溫馨中又有一點惆悵。
到莫言筆下,鄉村勞作中的鐵匠和木匠,都得到了酣暢淋漓的描寫。這很難確證,是否是孫犁的文脈傳承到莫言這里,但是,莫言對于孫犁小說的揣測深味,卻是無可置疑的。莫言從事寫作之始,就自覺半自覺地追隨在孫犁左右。他的富有鄉村抒情色彩的小說處女作《春夜雨霏霏》發表在孫犁家鄉保定地區的文學刊物《蓮池》上,《蓮池》的編輯毛兆晃也一心將莫言培養成為孫犁的傳人,為此還帶他到白洋淀地區去體驗生活。
莫言的《民間音樂》得到孫犁的高度評價,并且以此叩開入讀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作家班之門。作品中小瞎子的音樂造詣不可小覷,洞簫、橫笛、琵琶、二胡、嗩吶樣樣精通,流浪到馬桑鎮上,被開飯店的美女老板花茉莉收留,在這家飯店進行民樂演出。他獲得馬桑鎮人們的熱情追捧之際,卻放棄了既有美女相伴又有安樂生活的前景,為了擺脫演奏曲目一味重復的困局,要出走遠方去繼續充實提升自己的音樂才能。
《民間音樂》的純情與唯美,可以說正是從孫犁作品中受到點化的。小瞎子對音樂演奏技藝的精益求精,延展到那些鄉村的匠人身上,更為常見,更為平凡,莫言的筆墨搖曳多姿,為這些普通匠人的勞作繪出精彩動人的絢麗場景。三重話語話勞動莫言對鄉村勞動繪聲繪色的描述,源自其豐富的鄉村生活經驗。諾貝爾文學獎委員會主席瓦斯特伯格在給莫言的頒獎辭中指出:“莫言知道鄉村生活中所有的一切,并能描述所有的一切,各種手工藝、鐵匠活、建筑、開溝修水利、放牛羊和土匪的花招詭計。他的筆尖附著了所有的人類生活。”
這是諾獎授獎詞中對莫言文學貢獻六個要點的描述之一,近年間也有國內學人開始關注到這一命題。莫言作品中的勞動描寫,值得我們關注。莫言從11歲失學之后,就開始參加鄉村勞動,直到他21歲離開鄉村,對于各種各樣的農活,他都有很強烈的體會,也把鄉村中各種各樣的勞動,寫入了自己的作品。關于打鐵的場景描述,在《透明的紅蘿卜》和《姑媽的寶刀》《豐乳肥臀》《月光斬》等作品中,就反復出現過,既有內在的脈絡傳承,又注重了各自不同的內容之需要。
莫言寫勞動,有多副筆墨,我這里要強調的,是他對于勞動技能的嫻熟刻畫,對于勞動中技能高強的人的熱情贊美,就像蘇州大學的學者王堯所說,莫言作品中表現了一種“勞動美學”。能工巧匠,在任何時代都是受人尊重的,由于勞動技藝的高強,勞動者自身也從中得到享受,得到肯定。任何技藝,一旦修煉到爐火純青得心應手,也就達到隨心所欲而不逾矩的自由創造高度,達到了藝術創造的境界。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在英文中,藝術一詞“art”就是從“工藝”演變而來。中國的莊子,最喜歡講述那些技藝精湛自視甚高的人們的故事。這看起來非常矛盾:莊子非常推崇自然而然,講無用途無器識,不能成材的奇樹,抱甕澆園的笨人,但他又津津樂道地講述庖丁解牛,郢匠揮斤。
個中的緣由在于蘊藏于兩者間的否定之否定辯證法。莊子心目中有兩個自然,其一是自發成長的大樹和牛,它們各自依照著自身的自然規定性而存活,其二是經過人們認識的自然,就像庖丁,在19年的解牛生涯中,熟悉了牛的骨骼筋肉的構成,依乎天理,順乎自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因其固然”,達到解牛行為的化境,“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工藝與藝術由此溝通,也可以作為“art”何以從工藝生成為藝術的形象闡釋。觀千劍然后識器,操千曲而后知音,此之謂也。在劉勰看來,觀千劍,操千曲,都有其共同的規律性。
在更高的層面上,是馬克思關于勞動美學的精彩描述:誠然,動物也生產,它也為自己營造巢穴或住所,如蜜蜂,海貍,螞蟻等,但是動物只生產它自己或它的幼仔所直接需要的東西;動物的生產是片面的,而人的生產是全面的,動物只是在直接的肉體需要的支配下進行生產,而人甚至不受肉體需要的支配也進行生產,并且只有不受這種需要的支配時才進行真正的生產;動物只生產自身,而人在生產整個自然界;動物的產品直接同它的肉體相聯系,而人則自由地對待自己的產品。動物只是按照它所屬的種的尺度和需要來建造,而人卻懂得按照任何一個種的尺度來進行生產,并且懂得怎樣處處都把內在的尺度運用到對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規律來建造。“因此,正是在改造對象世界中,人才真正地證明自己是類存在物。
這種生產是人的能動的類生活。通過這種生產,自然界才表現為他的作品和他的現實。因此,勞動的對象是人的類生活的對象化;人不僅像在意識中那樣在精神上使自己二重化,而且能動地,現實地使自己二重化,從而在它所創造的世界直觀自身。”①馬克思的上述論述是針對大工業化生產帶給工人的異化勞動所言,對于前工業化時代以手工技藝為特征的個體勞動作出高度的肯定與贊揚。
人們按照人類的尺度和自然萬物的尺度而生產,在日積月累的勞動中熟悉了勞動對象的特性從而獲得了勞動的自由,同時也可以超越有限功利性去欣賞自己的勞動創造物。相反地,馬克思對早期資本主義產生的異化勞動予以犀利的批判:工人在他的對象中的異化表現在:工人生產得越多,他能夠消費的越少;他創造價值越多,他自己越沒有價值,越低賤;工人的產品越完美,工人自己越畸形;工人創造的對象越文明,工人自己越野蠻;勞動越有力量,工人越無力;勞動越機巧,工人越愚鈍,越成為自然界的奴隸。勞動為富人生產了奇跡般的東西,但是為工人生產了赤貧。勞動創造了宮殿,但是給工人創造了貧民窟。勞動創造了美,但是使工人變成畸形。勞動用機器代替了手工勞動,但是使一部分人回到野蠻的勞動,并使一部分工人變成機器。
勞動生產了智慧,但是給工人生產了愚鈍和癡呆。②“要靠種莊稼吃飯,而不是靠‘革命’吃飯”馬克思是未來主義者,在控訴和批判資本主義時代的工業生產之時,他肯定人類曾經有過的自由勞動和自由享受,但他并沒有把理想限定于重返前現代,而是要充分利用資本主義工業化的巨大成果,通過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實現自由與審美的統一,實現自然主義與人道主義的統一,重建人類的審美境界。莫言筆下的勞動,卻是回望式的,是已然或者即將離我們遠去的鄉村現實,喚起我們的惆悵與鄉愁。
農業文明的時代,勞動工具的簡單化,凸顯了勞動者個人技藝的高明,它直接暴露在公眾場合,眾目睽睽,也是眾望所歸。《麻風的兒子》就這樣介紹老猴子,“老猴子是莊稼地里的全才,鐮刀鋤頭上都是好樣的。由于他有出色的勞動技能,雖然有一頂‘壞分子’的帽子,在頭上壓著,在隊里,還是有一定的地位,畢竟莊稼人,要靠種莊稼吃飯,而不是靠‘革命’吃飯”③。
這句話非常普通,沒有什么微言大義,卻含蘊著一個巨大的事實。在新中國建立以后許多年,靠“革命”吃飯者大有人在。首先是大大小小的黨政機關干部,都是國家財政撥款,無論供給制還是薪金制,都有穩定的收入,旱澇保收。被認為是最先進的階級的產業工人,是革命和建設的第一主力,其生產狀況并不直接關系到他們的吃飯問題,國家每月都按照一定的數額給他們發工資,“文化大革命”時期停工停產,鬧派性,搞武斗,他們的工資都一分不少,產品數量和質量,成本與盈虧,多年間搭計劃經濟的車,也不影響工人的切身利益。
只有號稱是無產階級最廣大最可靠的同盟軍的億萬農民,既沒有從事農業生產的自主權,卻完全要靠一年到頭的勞動掙得個人和家庭的口糧與花銷,而且要優先保障城市人口的糧食供應。青年毛澤東說,世界上什么問題最大?吃飯的問題最大;什么力量最強?團結的力量最強。李澤厚曾經把中國的問題歸結為“吃飯哲學”。李澤厚對此做過反復解釋:“‘吃飯哲學’始終只是一種通俗說法,為的是故意采取這種‘粗鄙’‘庸俗’的用詞,使語言在使用中具有刺激功能,以針對輕視、鄙視物質生存、日常生活,侈談道德理性、精神生命、靈魂拯救之類的各派理論學說。其本名仍應是‘人類學歷史本體論’。”
④可悲的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的許多年頭,種糧食的農民自己卻被糧食匱乏所困,留下沉重的歷史記憶,就像莫言所言,饑餓和孤獨是他進行文學創作的兩大源泉。反之,正是因為農民含辛茹苦,務實苦干,才能夠推動新中國幾次克服經濟困境,峰回路轉,取得一次又一次的新的生機。“三農”問題專家溫鐵軍就明確提出,中國農民三次救中國,1980年代,包產到戶和鄉鎮企業推助中國的改革開放大潮:當時中國外債轉化成嚴重的財政赤字,造成赤字就沒有擴大再生產的可能,放了農民(指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改革)造就了農村、恢復了百業興旺,農民的人口和農民勞動力都在大幅度增加,政策放開了以后,大家看到的不僅僅是糧食生產發展,更重要的是出現了百業興旺。
鄉鎮企業興起并快速發展,數量有2700萬家,創造了巨大的對城市工業的拉動,就是內需拉動的增長。我們現在講的三駕馬車內需駕轅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就是那個時候。誰干的?中國農民干的!……這是中國這么多年唯一一次內需拉動型的增長。⑤從這樣的角度,才會對莫言所言“革命”與“吃飯”的問題有深刻的理解,對那些勞動中的能工巧匠增添由衷的贊嘆。莫言表現的鄉村勞動,割麥子,飼養牛羊,鐵匠,木匠,都屬于個體性的勞動,技能性很強,勞動的成果也很直觀,給勞動者,給這些能工巧匠帶來自我肯定,自我享受。即使是在階級斗爭的“弦”繃得很緊的時代,高超的勞動技藝仍然可以超越那種以階級成分將人劃分為三六九等,將一部分人劃為“賤民”的畸形目光。
《地主的眼神》中的孫敬賢,身背地主的名號,他的割麥技術卻是全村數得出也受人青睞的,受到最具有階級斗爭觀念最具有話語權的貧協主任的褒獎。關于磨鐮刀和用鐮刀的描寫,就讓我們聯想到庖丁對解牛的那把尖刀的有關陳述。割麥子是鄉村中最緊要的農活之一,“農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不僅是說勤勞才能夠多打糧食,還因為農歷五月的氣候多變,雷雨頻發,割麥子被稱作“龍口奪食”:收割不及時,成熟的麥粒就會散落在土地里,麥子割回來,打場不及時,麥粒會生芽變質。農民要想高效率地割麥子,如《地主的眼神》中所言,必須具備與工具有關的三個要素:“鐮好,磨得也好,還要使得好。”
鐮好就是鋼火好,磨鐮刀“磨輕了不利,磨重了不耐用,分寸很難把握”。小說中那個割麥技術無人能比的地主孫敬賢,“用鐮分三段兒”,“他的鐮一天磨一次就夠了”。“像我這種初學割麥的雛兒,一柄剛磨出的鐮,使上半個時辰,刀口便鈍了,接下來要么重新磨鐮,要么憑著蠻力氣死扯硬拽。”⑥孫敬賢裝病,被分配與婦女兒童一起干活,少不更事的“我”還試圖與他比試比試,結果是一片狼藉,“我”割過的麥地慘不忍睹,遺漏和灑落的麥子直戳眼球,恰與孫敬賢割得場光地盡的麥地形成強烈的對比。
打鐵的多重組合花樣翻新在諸多手工業勞動中,打鐵可能是最具有神奇性的。古希臘荷馬史詩《伊利亞特》中,阿喀琉斯的好朋友帕特羅克洛斯戰死沙場,阿喀琉斯憤怒至極,決意第二天要親上戰場為帕特羅克洛斯報仇,一場血戰揭幕在即。荷馬卻一筆宕開,好整以暇地去寫神間的鐵匠赫法伊斯托斯為阿喀琉斯打造黃金盾牌的神奇創造。
赫法伊斯托斯在盾牌上展現出戰爭與和平的多重景象——爭斗和混戰介入拼搏的人群,還有致命的死亡,/她時而抓住一個剛剛受傷的活人,時而/逮著一個不曾受傷的精壯,時而又拎起一具尸體,抓住/死者的腿腳,在粗野的/殘殺中——/衣服的肩背上浸染著凡人的血漿,猩紅一片。/神明沖撞撲殺,像凡人一樣戰斗,/互搶著別個撂倒的尸體,倒地死去的人們。//他還鑄上一片深熟的原野,廣袤、肥沃/的農地,受過三遍犁耕的良田;眾多的犁手遍地勞作,/馭使著成對的牲畜,來回耕忙。/當他們犁至地頭,準備掉返之際,/有人會跑上前去,端上一杯香甜的/酒漿。⑦血腥殺戮的戰場與迤邐展開的農田交相輝映,寓意深長。
赫法伊斯托斯為阿喀琉斯鑄造的盾牌上,還有更為豐富多彩的圖景,成為《伊利亞特》中一個經典的段落。而金盾上鑄造出的田園景象,不禁讓我們想起前文所述及的莫言描繪麥地收割的場景。最神奇的描繪,有著最堅實的底蘊。論者指出,“傳奇是中國古典文學中的一種文體,后來則演變為一種敘事手法和敘事模式,它是小說文體概念,也是中國古典小說的敘事傳統。傳奇化是指運用夸張、變形等手法將平淡的故事變成極富吸引力的精彩紛呈的故事,故事的主體不變,但故事的藝術魅力卻成倍增加。縱覽莫言小說,在敘述勞動時莫言就經常對之進行傳奇化處理,使勞動敘事綻放出奇異的光彩”⑧。
打鐵本身就是最富有傳奇性的:它的勞動過程具有充分的可操控性,把人的創造精神和敬業態度發揮到極致;它的勞動場景非常具有觀賞性,聲光形影變幻莫測,爐火璀璨奪目,錘聲錯落有致;它的勞動結果,是對物體的性質與形狀的雙重改造;它對勞動者的要求頗高,既要有過人的體能,又要有操控自如恰如其分的技能。更為神奇的是,莫言對于打鐵場景,一而再,再而三,百寫不厭,而且花樣翻新。
“千萬別把我嫁給鐵匠”這三人打鐵的場景,也出現在莫言的另一篇短篇小說《姑媽的寶刀》中,兩部作品中的三個鐵匠還嚴格對位。但莫言深諳移步換形之道,作品中的鐵匠同樣是姓韓,是叔父子侄輩,卻少了《左鐮》中的猛虎下山八面威風。《月光斬》:以玄幻神奇向魯迅致敬在兩個打鐵三人組的優劣對比之后,莫言意猶未盡(這個序列是論者為敘事方便信手排列出來的,作品發表的順序是《透明的紅蘿卜》—《姑媽的寶刀》—《豐乳肥臀》—《月光斬》—《左鐮》)。
《姑媽的寶刀》中,老韓叔侄三人為一柄奇絕寶刀敗走麥城,但鐵匠的聲譽仍然需要捍衛。《月光斬》就是重建鐵匠形象的補臺之作。在《月光斬》中,莫言寫到了父子四人的打鐵。說實在的,兩人打鐵,三人打鐵,都不為罕見,但四個人圍著一個鐵匠爐打鐵的場面,既少見,也難寫。克服這一難題,莫言有兩個訣竅:第一是對魯迅《鑄劍》的遙相呼映,第二是對其想象力和重復表現的極度張揚。《月光斬》的故事脈絡,和《姑媽的寶刀》一脈相承,只是在那位女紅衛兵中學生的一再挑戰面前,鐵匠父子四人無可逃避,為了鐵匠的榮譽,舍命而為,逆勢而行,在“文革”亂世中展露崢嶸。
上官呂氏打鐵:誰說女兒不如男更加匪夷所思的是《豐乳肥臀》中的女人打鐵。上官呂氏在莫言筆下不是一個受歡迎的人物,她對兒媳婦魯璇兒的苛刻和斥責,不絕如縷,嫌棄她母雞不下蛋不生孩子,嫌棄她一連生了七個女兒偏偏不生男孩,斷了呂家的血脈。在許多年間,她成為魯璇兒擺不脫的夢魘。她對家人的刻薄登峰造極,農忙時節,村里人都要改善一下家中伙食,給即將投入夏收的家人鼓鼓勁兒,上官呂氏買來一堆肉骨頭,把肉骨頭放到石臼中砸碎了給全家人包餃子吃。但莫言深諳寫作之道,美人必有一陋,丑人必有一俏,一拗必有一救。上官呂氏打鐵的場景,就顯得那么氣勢不凡,霸氣十足——上官家世世代代家傳鐵匠手藝,到了上官福祿和上官壽喜,兩代男人都孱弱不堪,上官呂氏只得挺身而出,力挽狂瀾,不但承續了上官家的家傳技能,還以其剽悍潑辣,成為村中一景,引來很多人的圍觀——
我的本意,是要進行文本細讀,所以才不厭其煩地做了許多的引述。同時還想在小說敘事的層面上做出一些新的開掘,因此注意到較多的理論資源。這兩者,正好表現出我做研究中的兩個特點:其一,貼近作家作品,深入文本內部,兼顧到作品的生活內容與藝術層面,注重其審美特性的一面;這就是我常說的,把文學當作文學,而不是社會學、心理學和政治學的附庸。其二,作為學院派批評,要充分地重視理論的重要性,“沒有文學的理論,就沒有文學的運動”——這是仿照列寧語錄“沒有革命的理論,就沒有革命的運動”而造出來的——不斷地汲取各種理論資源,以充實自己豐富自己。不揣淺陋,寫在這里,求教于大方之家。
注釋:
①②[德]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馬克思、恩格斯著,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6-97、93頁。
③莫言:《麻風的兒子》,《與大師約會》,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160頁。
④趙勇:《“吃飯哲學”是一種國家哲學》,光明網
⑤溫鐵軍:《億萬農民三次救中國》
⑥莫言:《地主的眼神》,《收獲》2017年第11期。
⑦[古希臘]荷馬:《荷馬史詩》(上),陳中梅譯,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6年,第422頁。
作者:張志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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